春風拂過那片青綠的草地，長草彎腰，推出一波波草浪，也露出淺溪邊幾道人影</p>

站立一旁的是三弟、清揚、護容……另一頭，被綁跪地的是萃兒及羅雲端，其後歪歪扭扭躺了一地昏迷不醒的少年</p>

風漸輕，長草立直掩去了眼前景象，卻掩不去他們的談話聲</p>

七重門差點遭滅門之禍，清揚尋了多年，方知原來仇人就是最親近的人三弟這使計將羅、吳兩家之人引到此處用意有二，一是為追回失劍，其次是刻意讓清揚的仇人盜墓，一旦跨過了淺溪，雖未真的入陵盜寶，也成了山莊之賊，便有了扣人論罪的理由</p>

三弟為了替清揚擒住仇人，不惜入墓求小妹相助，不惜走險棋犯家規……究竟出自什麽樣的心思，三弟自己清楚嗎？洪二爺身為旁觀者，將一切看在眼裏，卻沒說破</p>

“二哥”</p>

三弟喚著，洪二爺才終於撥開長草，朝淺溪邊而來三弟耳朵靈，理當早就聽見自己由小道而來，只是清揚正在決定該如何處置仇家的當口，不願打斷她的思緒，所以便讓他這二哥晾在一旁看著事情發展</p>

洪二爺負手慢步來到三弟與清揚身後，道：“清揚莫怪我多事，江湖規矩，以命抵命，以血償債，如今你輕饒他們，必不是好事”</p>

單清揚擰了擰眉間，思索一陣，指向淺溪，“就讓他等飲下忘憂咒吧，從此相忘恩仇”</p>

洪二爺本不是愛插手旁人家事的性子，出言勸過，也就隨她了身前三弟卻是喚了護容，道：</p>

“你即刻入陵，向四小姐要來忘情咒，燒了化入溪水中再讓眾人飲下”</p>

洪煦聲邊說著，目光不離，是在詢問二哥是否應允</p>

洪二爺沈吟著</p>

忘憂咒只能令盜墓者忘了來意與貪念，忘情咒卻是洗去人長達數年的記</p>

看清揚的樣子，必是要讓萃兒與那羅雲端忘了兩人為奪玉女乃劍，甘願一人為婢、一人衣不解帶地悉心照料自己</p>

熬人之仁……可洪二爺仍輕輕點了頭，吩咐護容照辦若這是三弟希望的，那麽他不會再多說什麽</p>

李護容領命邁步，二爺側過身，掃著地上那些在他眼裏與死屍無異的數人，半晌，揚聲問道：</p>

“護容，孫諒呢？”</p>

不輕不重的聲音上卻讓眾人僵住</p>

“二哥……”洪煦聲臉色微凜，眼神示意護容先離開，才道：“孫諒先回莊裏了”</p>

洪二爺緩緩將視線移至三弟臉上，“你讓他回去的？”</p>

“……是”洪煦聲應著</p>

洪二爺仍看著三弟，卻道：“出來”</p>

單清揚與地上眾人你看我我看你，他們的確自方才就不見那小奴才的身影，更不會知道為何這洪二爺似乎很在意這奴才人在何方</p>

微風拂過草地，洪煦聲側耳一聽，暗自嘆了口氣</p>

風止的那瞬，草地另一頭不知何時冒出了道背影，道：“小人方才上樹林方便，無法即時給二爺見禮人有三急，小人又被綁多時，還望二爺從輕發落，饒命饒命”</p>

那背影有些淩亂狼狽，佩帶微松，長發半解，袖口沾了些許暗色痕跡……洪二爺眼一瞇，令道：“轉過身來”</p>

孫諒身子一僵</p>

洪煦聲壓低聲音道：“二哥，不如回府再說”</p>

洪二爺充耳不聞，又說了次：“轉過身來”</p>

孫諒心知躲不過，只有硬著頭皮轉身</p>

飽食重拳的臉已浮起多處瘀血，青一塊紫一塊，雙頰腫得不像話，兩眼簡直無法視物；孫諒被二爺瞧得冷汗直流，想起了些什麽，暗咒了聲，趕緊伸手將微開的前襟拉緊，試圖遮去頸間的傷，怎知又露出了被麻繩磨到血肉模糊的腕間</p>

“過來”洪二爺眼神冷了幾分，問著：“誰傷的？”</p>

“……”孫諫依言一步步走來，卻不敢回話</p>

“誰？”</p>

停在二爺面前，孫諒吞了吞口水，據實道：“短兵相接，難免損傷，是小人學藝不精，才落得此下場，明日起理當日日晨練，不再偷懶……”</p>

語未竟，洪二爺一把握起他的臉，確認自己沒有錯看，孫諒滿口血汙，左邊上排的虎牙後，缺了一齒</p>

孫諒的臉被二爺使力握住，只得張著口，齒間才合起的傷口又裂開，鮮血緩緩流下</p>

“誰？”洪二爺還是輕聲問著</p>

孫諒不答一旁，單清揚被二爺的語氣舉動震住；她見過二爺小時的頑皮愛鬧、成為家主後的護短以及對外人的冷漠狠心，在此刻以前，卻是沒見過二爺真正發怒</p>

二爺語氣沈穩，但眼底的怒濤翻湧，單清揚知道自己沒有錯看；低丨低頭，不意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羅雲端一眼</p>

瞬間，洪二爺已飛身而出，手中短劍直指羅雲端背心</p>

“二爺息怒！”孫諒已跪，低吼著：“小人自請入墓三日，閉關反省，自此之後絕不再犯，還請二爺高擡貴手！”</p>

二爺惱的是什麽，孫諒太過清楚被羅雲端一行挾持以來，他不斷找機</p>

會勸退眾人，在馬車上時他找機會欲逃月兌掌控、回莊報信；後來順著護容計策領眾人行小路，就為避開與大路上超過五十人的護衛廝殺；開啟墓門前他胡亂編了首祈禱歌，也是盼能阻止眾人別再前進</p>

護容一路為三爺引眾人入陵犯禁，然孫諒只願眾人打消念頭自己身上的傷從何而來？不是羅雲端傷的，事實是，這一道一道的傷都是出於自己的過度心軟</p>

二爺氣的便是他對敵人的心慈手軟</p>

“啊啊啊啊啊……”淒厲的慘叫來自羅雲端，他趴地抽搐，被綁在身後的雙手滿滿是血，細看下去，十指筋脈被挑起萃兒伏上身想護她的羅大哥，洪二爺已然退開</p>

……心善積德無妨，心軟則需看對象這是二爺囑咐過的話，如今孫諒自己招禍，二爺卻絕不輕饒</p>

若孫諒的本意是要這些入墓盜寶之人全身而退，二爺偏要殺之後快，可……下地獄後閻王面前算帳，這筆血債將算在誰頭上？</p>

二爺退開，不是因為氣消了，而是孫諒躍身飛來，揮袖試圖拂去二爺的殺意他的武功自是在二爺之下，無法精準架開二爺招式，只有以身阻擋</p>

眉一凝，洪二爺向後退了步，盡避手裏的短劍即時收回，劍氣卻已出，硬是削下孫諒一截袖子他看著迎著自己視線的孫諒，堅定中沒有懼怕，只有請求，絲毫不在意方才若收不了手，被削下的可能不是袖子而是手臂……這奴才，是臉被打到腫到看不清楚，還是腦袋給打暈了分不清輕重？</p>

那話洪二爺問在心裏，自然得不到孫諒的答覆，眼前只有孫諒腫得跟豬頭餅沒兩樣的臉龐……半晌，洪二爺轉身道：“回府”</p>

孫諒楞了楞，想不到二爺這回這麽好說話，心下松了口氣，便趕緊跟到了二爺身後，沒再理會趴伏在地的萃兒與羅雲端</p>

望著那一前一後離去的背影，單清揚擰了擰眉，看了眼落在地上的半截袖子，不禁想著：孫諒為羅雲端擋劍，甚至一路試著勸退眾人，究竟是出於什麽樣的心思？是天生心善，還是真真不願造孽？奮不顧身想保護的是一股信念，還是其它？</p>

一直到兩人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，單清揚還是得不到解答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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